听到她乳房从衬衫里跳出来的声音时,我贴着井壁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很快,我就沿着井壁爬到井口,用头顶开锈迹斑斑的井盖,跳了上来。
这村庄我从没来过,一半是日光,一半是月光。一些人在日光下的田野拿着农具挥汗如雨,另一些人则在漆黑的被窝呼呼大睡。我想,总会有那么一些时刻,劳动者会听到几声若有若无的呼噜,他们环顾四周,像找寻一只过路的小飞虫那样警觉地屏住呼吸,擦亮眼睛,但什么也没有。他们重又挥舞手中的镰刀锄头。当然,那些铁器与植物、泥土的摩擦声时不时也会传入另一些沉睡者的耳朵。他们像驱赶一只纠缠不休的小飞虫那样,把手举起,胡乱在空气中搅两下,又继续原先月光下幽幽的睡眠。
这是一座建在沙地上的村庄。我跳下青石拼成的井台,在沙粒和沙粒之间跳跃着行走。沙粒和沙粒排列出无数条道路,这些道路像蛛网一样纵横交错,我不知走哪一条好。不过,无论走哪一条,它们都会把我带到她的身边,然后,我们结婚生子白头到老。
于是,我跃上了某条路的最后一颗沙粒。
意识到自己被挡在两扇上了锁的门板外面后,我才后悔没有学会父亲开锁的手艺。我只能回退到倒数第三颗沙粒上,稳住身子,手搭凉篷以挡住头顶瀑布一样倾泻下来的深蓝色月光,吃力地往上看。确定围墙的高度在我的弹跳范围之内后,我活动活动四肢,一个箭步跳进陌生的院子。
院里有一小坑雨水,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墨绿色水草,水草下面,一些海洋生物正游来游去,每次它们游到我面前时,都咕嘟一声,吐个友好的泡泡,然后又静静地游向远处。水坑旁边有两口废弃的铁锅,靠南的那口,里面栽着一株矮小的向日葵,因为是初冬,它发育不良的躯干覆了一层不断有月光穿梭其中的浅黄色绒毛,三五片宽大的叶子有气无力地垂在上面,猪耳朵一样。
她不会就在对面那扇黑洞洞的窗户里面吧?
我选了一条直达窗台的由沙粒排列而成的路线,跳啊跳啊的,跳到那扇窗下。到了窗下我才发现,那窗台竟比院墙高出许多,我根本无法上去。想象着熟睡中的意中人静谧的脸庞,情急之中我使出了最笨的法子。我倒着跳回刚才出发时的第一颗沙粒,再从它跳到第二颗后,我并没有像先前那样急于跳到第三颗上,而是回过身把第一颗搬起来摞在第二颗上,然后再跳上第三颗。在第三颗上,我又把前两颗摞在第三颗上,再跳向第四颗……
就这样,离窗户越来越近时,我身后的沙粒已形成一个几米高的沙柱。现在,我要把这根沙柱完全移到脚下新的沙粒上,得分好几次才能完成。我不断地沿着沙柱外表的沙粒爬上爬下,像踩着梯子的图书管理员从高处取下一撂一撂的书那样,一次次把截下来的部分沙柱安放在新的沙粒上,以便组合成更高的沙柱。我疲惫极了。直到最后沙柱与窗沿齐平,这种疲惫才被一种强大的喜悦取代。
现在,这铺满月光的水泥窗台显得无比空旷。我看着脚下延伸出的长长的影子,突然觉得自己就是站在没有情敌的爱情舞台上,沙粒、月光、水坑、向日葵和海洋生物,这些形态各异的朋友们正用它们各自特有的方式向我暗示:破窗而入!完成这既是结束也是开始的宝贵一跃吧!
我不能再等了!
夜里的雾气已经帮我打湿她水红的窗纸,月光在脚下也已经开始咿咿呀呀,沙粒们早就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心急如焚地窃窃私语……
我把耳朵贴近窗纸,在她洪大的、错落有致的鼻息声中,倏地一声进入她的身体。
我想总会有那么一天,日光下的劳动者奔走相告:另一半满是月光的村庄,某个女孩正独自成长为妇人,母亲,祖母,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