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十一点零一分,我到BBS灌水,看到Nusquam发的一个贴子,题目是《尸城疑案!!!谁来破?》:
花苑东路一敞口窨井内发现一男尸,请据以下条件构想此人死因。
1)死者吴多,26岁,本市P局D科办事员,法学硕士研究生,参加工作仅两月。
2)死者上身穿大红T恤,下身穿浅灰色西裤,外套一粉红雨衣。据调查,雨衣是其同事周楠(女)的,李声称,她并未借雨衣给吴,并且她的这件雨衣早已丢了。
3)现场有一辆出租车,右前轮陷于窨井内。警方已把司机何斯列为重要嫌疑人,何供认,死者曾乘坐该车,但车子是在死者下车前落入窨井的。
我骂了声弱智,当即敲下几句话贴上:
很简单,硕士吴是不小心跌入了“城市陷阱”——这样的悲剧太多了,死了一个硕士,太有点可惜,不过,谢天谢地,掉下去的不是市委书记也不是市长——吴虽为硕士,也不过一小科员而已。
但是,不一会儿Nusquam回话说:
Hi,老兄,劳驾你动动脑子,请注意我提供的诸多疑点,比如雨衣,比如出租车。——还有,据吴母说,吴出门上班时没带任何雨具。
我没有立刻回他,先写一个故事吧,题目就叫《城市陷阱》。
晚上七点五十分,何斯的车轮子陷到了花苑路一个窨井里。下午雨下得太急太暴,大水肆意奔流,把一条条街道变成了暂时的河床,很多下水道都被呛死了。处于沉陷路段的P局门口甚至成了湖泊,把几辆不会凫水的车(多数是何斯这样的红色面的)泡得闭了气。何斯那里足足困了仨小时,等到七点四十分,雨渐渐停了,水渐渐耗下去,几个患难的司机才撅着屁股,把一辆辆车子从水里推出来。何斯试了试发动机,竟然没死,便想加大油门,快点离开这鬼地方。这时有个人拍了拍车窗,拉开车门,一猫腰坐到了后面座位上。何斯一回头问:“上哪?”他低着头,抱着膀子,看不清脸,像是很冷,说了声:“机关宿舍。”这人是P局的,下雨那阵子,好象就是他好几次站在门前,朝大路这边张望,穿的是红色T恤,很显眼。现在他裹了一件粉红色风雨衣,湿淋淋的,把车座弄得尽是水。“P局的?怎么才走啊?”何斯问他。“唉,走不了呗。”他还是没抬头。从后视镜里,何斯看到通红T恤从他雨衣的领口露出来,心里寻思,这人怎么也不知道把雨衣脱下来,从P局到何斯车上,这么短的距离,怎么会淋成这样?况且雨已经停了。通往机关宿舍的花苑东路是市内最好走的路段,即使稍微低洼的地方有点水皮儿,车轮碾过去,也就干干净净了。在这样的路上,车子开得也轻松。离机关宿舍还有几百米,何斯问:“几号楼啊?”那人却突然喊了起来:“停,停,就在这儿停!”何斯没想到他会这么早就叫停,赶紧往路边打,刹车,突然,右前轮像是被猛地卸掉了,车子歪着膀子停下来。那人从背后塞过来十块钱,一边下车一边说:“怎么会有陷井?这里怎么会有没盖的陷井?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打110。”今天是倒霉透顶了,何斯蹲在路沿石上抽着烟,明明看着是平平坦坦的路,怎么出了个窨井?还这么不经压,半个车轮都进去了。真是倒霉透了。不一会儿,来了两辆警车,分别在何斯车子的前后停下来,打开大灯照着,几个人连扛带推的,总算把车子抬出来了。都累得张口气喘的。一个大个子警察还骂骂咧咧地说:“妈的,城管的怎么搞的,连机关宿舍门口都有陷熊坑,要是刘书记、王市长也陷进来,就有好看的了!”他这骂谁呢?把何斯也捎上了。看他们累得那样,何斯也挺受感动的,一个劲地说,“多谢人民警察,多谢人民警察。”一个穿便衣的说:“别谢了,以后开车小心点就成了。”他拿着电棒走到窨井前,往下面照了照,突然失声尖叫起来:“哎哟,里面有人!”他往后退了几步,惊魂未地说:“井里有具尸体。”大个子警察说:“你小子花眼了?尽唬人。”他夺过电棒,又往里面照了照:“啊,还真是咧,同志们,里面还真有个人。”大个子警察赶紧拿出对讲机向指挥部报告,在机关宿舍附近花苑东路窨井内发现一具男尸。过了一会儿,几辆警车呼啸而至。尸体打捞上来,何斯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去看,可还是不经意看到了,虽然只是一瞥,却吓得何斯一哆嗦,死者身上那件粉红色风雨衣,竟和刚才的乘车人穿的一模一样!何斯忍不住探过头去仔细看了看,只觉得头皮发紧,几乎晕倒,因为他从死者的领口内看到了通红T恤!两个警察赶忙何斯扶住了,不敢看就别看呗,致于吓成这样,胆子这么小。何斯浑身筛糠,已经无法开车了,两个警察把他架到车后的座位上,一个警察扶着他坐下,还说:“咦,座位怎么这么湿,坐一屁股水!”另一个到前面警察开车,笑着说:“是水吗,是这老兄吓尿了吧?”两人说笑着,带着何斯跟警车一起回去了。
夜间十一点三十九分,我把写好的故事贴出去,Nusqaum立即回复说:
有点意思,挺邪乎的,你是替何斯开脱?可是这样的故事太没有说服力,你是在故弄玄虚迷惑刑侦人员。
我没理会Nusqaum的乏味,反而沉浸到虚构的故事中,继续想象硕士吴多之死。他犯了三个错误,我想。《雨中的错误》,我写下了故事的题目。
下午两点十分,吴多要去上班,母亲说还得下大雨,要他带上雨伞。吴多看了看那把湿漉漉的黑雨伞,又看了看明晃晃的太阳,把伞拿在手里,又放下了。上午刚刚下过一阵暴雨,天晴得好好的,怎么会再下雨?所以他没带伞,骑上自行车出门了。走了很远,他还听到母亲在后来喊,带上伞,你没带伞!母亲就是多事,他想,为什么非要他带个累赘?吴多没意识到,因为没带伞,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夜间十一点五十七分,Nusqaum回贴:
跑题!吴多的死和伞没有必然联系,我们追究的是人,“人”!不要在“物”上打转转。要重点考虑的是:吴多的死和谁有关?
别急,接着看第二个错误嘛,我抛出了写好的贴子。
下午四点钟,D科办公室内突然暗了下来,不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雷声,果然又要下雨。科里几个人陆续提前走了。吴多也想提前走,却有两点顾虑。一是科长不在,他一走D科就没人了,万一领导找不到人就坏了;二是那雷声越来越近,看样子雨马上就来了,万一淋在路上还不如呆在办公室。所以他就继续等着。一开始,雨还不算太大,后来就越下越大了。吴多站在窗前,看着雨水扑打着玻璃,玻璃像是被冲刷得越来越薄,马上就要透了似的。他又后悔没有跟他们一样提前走一会儿,更后悔上班时没听母亲的话。也许下班时雨会停下来,哪怕小点儿,就能回家了。吴多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可这雨还是凶猛。吴多走出办公室,看到大厅里站了几个人,便也下了楼,发现门外的马路已成了一条河,大水快要沿着台阶爬进大厅来了。吴多暗暗叫苦,这倒好,自行车也骑不成了。后来S局长下来了,大家跟他打招呼,局长说:“嗯,看这雨下的!”这时B科的女科长周楠过来说:“哎,局长,下这么大的雨,你看我们怎么走啊?”S局长一笑说:“噢,对对对,我太官僚了,唉,同志们有要走的吗,跟我的车走。”吴多心一动,跟着S局长走倒是顺路,他想开口,可是大家都说“不用,不用”,他也只好跟着说“不用”。局长说:“这样吧,真走不了,都在这儿吃工作餐!”大家一片欢呼:“不走就不走了,吃完饭留下来打够级(扑克)。”只有周楠给局长挑着伞,出了门厅内门,钻进了停在院里的轿车。局长一走,大厅里的人便招呼着去打够级,一下都走光了,吴多不会打,只好回办公室,等着吧。这是吴多犯下的第三个错误,假如他鼓起勇气,跟S局长的车走了,怎么会意外死去?
凌晨零点十六分,Nusquam回贴:
还是强调“意外”?我却以为事在人为。我看老兄您还是歇菜吧,还有第四个错误是吧,不必您劳神,我来替您说完:吴多在回家的路上,终于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一不小心跌入了“城市陷阱”——转来转去您还是没绕过第一个贴子!
什么?歇菜?你才歇菜呢,下面的故事已经写好了,我不理他,继续贴下去:
下午五点四十分,雨好象小点儿了,吴多舒了口气,他下了楼,看到有几辆面的和小轿车泡在水里。吴多又后悔了,五点多的时候还能打的走,现在想打的也没有了。这是第四个错误!吴多心里暗骂自己。过了一个儿,从西边游过来一辆公交车,4路,这路段也只有这样大块头的车还敢过来。4路从机关宿舍北面不远经过,坐这辆车也行,可办公室门还没锁死,并且还得淌着水过去,上了车也得把衣服淋湿,吴多迟疑了一下,4路车已经过去了。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从东边过来一辆4路车,吴多想,还是坐公交吧,就上楼去锁门。来到办公室,吴多突然心存侥幸地翻了翻几个没上锁的抽屉,没想到科长的抽屉里还有一件雨衣,是那种专为骑车设计的雨衣,一件粉红色的雨衣,科长怎么藏了件粉色的雨衣?这种颜色只有女人会穿。不过吴多还是喜出望外,这样的雨天,也顾不得什么颜色了。锁了门下来,大厅里空无一人。雨真的小了许多,吴多套上雨衣站在门口,到站牌那儿还有一段距离,要过去只能趟水。吴多正想着是不是要把皮鞋脱下来,一辆4路车从西边来了,他赶紧不停地招手,司机好象看见他了,在站牌那儿停下来。吴多反而无动于衷了,他向周围看了看,看也看得没有任何目的。4路车响了两声喇叭,开走了。
已是凌晨一点,我有点儿困了,便起身倒了杯浓茶,回来不住地刷新BBS,看看Nusquam又在胡吣什么,让我失望的是,他再也没跟贴。这困鸟,可能去睡觉了,我顿时也没了玩兴,开始打盹了。可那杯茶还没喝口呢,怪可惜的,就喝几口吧。茶有些苦,也真提神,我又不怎么困了,于是接着在网上灌水。
晚上六点半,雨几乎停了。吴多忽地想起从P局西大门地势要高一些,便从大厅后门进了局机关大院,大门口果真没有存水,来到大路上,吴多又后悔,要是早发现雨衣,要是早想到走西门,不是早到家了吗,这是两个极大的错误!不过也好,雨毕竟停了,吴多稍感安慰。
凌晨一点二十六分,我又打盹了,本来写三个错误,现在都写了五、六个了,还是赶快写出结果算了。可那杯茶还是那么浓,总不能才喝一和就倒掉,我便又续了点开水,慢慢喝,慢慢写,什么时候茶淡了就什么时候收尾吧。
晚上六点五十分,东边来了一辆4路车,是往西去的,到机关宿舍要绕一大圈,吴多没有上,他想等着上西边来的车。又等了很长时间,4路车还没来。吴多心里着了毛,不会没车了吧。正担心呢,终于有一辆车从西边开过来,吴多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可那车到站却没有停的意思,吴多急了,跑到车前面,招呼司机停下来。司机打开门问:“你上哪儿?”“机关宿舍。”“这可是末班车,不往那儿开了,你上来行,不过到了公交总站就得下车。”没办法,下就下呗,吴多骂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刚才坐西去那辆的车就好了。现在一样花一块钱,却只能坐到半路!公交总站到机关宿舍还得有四站路呢,没办法,到那儿下车再说吧。
凌晨两点了,我去了趟厕所,一边撒尿一边寻思:吴多下了车该怎么办?他应该怎样死?他是硕士,似乎不该犯低级错误,那么他是不是应该犯一个非同寻常的错误?
晚上七点整,4路公交车在公交总站门口的站牌前停下,唯一的乘客吴多下了车,他抬头看看天,还有淅淅沥沥的雨丝,路上一辆面的放慢速度,鸣了两声笛,司机朝他摆摆手,是问他要不是打车。吴多想在这儿打的,太不划算了,不到两公里,还得花五块钱,再加上刚才坐公交车的钱,一共就要花六块钱,那不如在P局门口打的了——那儿面的也开不过去。吴多朝司机摆摆手表示不打车,又前后瞧了瞧,是不是有“摩的”——就是那些“嘣嘣嘣”到处蹿的机动三轮,从这儿到机关宿舍一块钱就行。面的开走了,雨又大起来,吴多把雨衣的帽子拉到头上,继续往前走。这是吴多犯的第七个错误,要是他下了车就打的,哪会白白丢了性命?就这样,吴多一边打量路上有没有“摩的”,一边往前走。雨是越来越大了。过了一会儿,一辆“摩的”开过来,吴多招手,它却没停,一溜烟开走了。大约走了一站路,吴多才拦下一辆“摩的”——后面还没有车篷。“到机关宿舍,多少钱?”“三块。”“三块?你怎么不要三十?宰人呢?”“两块,坐不坐,不坐咱拉别人去。”“五毛!”“笑话,你在这里等五毛的车吧。明天也许有。”吴多刚想再还一块,那人却加大油门开车跑了。吴多又懊恼起来,不该给他砍得这样低的,该给他还一块钱。妈的,不坐了,淋就淋了,累就累了,反正就这样了,到家就还两站多的路。既然不打算坐车,吴多就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谁知那雨却无端地疯狂起来,打得吴多睁不开眼。来到花苑路,离家越来越近了,再打车岂不更亏?而且淋也淋了,累也累了,再打车也还有什么益处?看着路上穿棱而过的车辆,吴多一再后悔,下了公交车就不该往前走,就该在那儿等着打车,那样既划算,也少挨淋,少挨累。吴多一边走一边恨自己,为什么总是这样,一点也不果断,因为这吃的亏还少吗?大学时大家叫他“哈姆雷特”,一个低年级女生以为他有王子风范,拼命追求他,可后来却发现跟这个“哈姆”在一起真是太累,便给他改名“蛤蟆特累”,跟他Bye-bye了。想到这儿,吴多不禁一阵激愤,他这熊样能干成什么?这样在P局混下去就毁了?因为他是硕士,人家更看不上他,背地里就褒贬他:研究生就是这样的?越想越恼火,吴多抹一把脸上的雨水,不能再错下去了,他要在这一刻开始突变,不再畏首畏尾!于是吴多跨下路沿石,朝不远处过来的面的招手。那辆面的来到他跟前没有停,吴多很生气,就往前赶了几步,他只顾追那辆面的,脚却一下踩空了,落入了城市陷阱……第九个错误是致命的错误。
即将凌晨三点,我的故事总算收尾了。杯子里的还有半杯茶,已经凉了,我又续了点开水,一边喝水一边发最后一张贴子。刷新BBS,却发现Nusquam在凌晨一点四十八分发的一个贴子:
你有完没完啊,拖拖拉拉的象扯鼻涕,俺困了,不想跟你玩儿了,考虑到你的脑细胞已经太少,还是我给你揭了底吧。出租车司机何斯已因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因为警方在何车内发现了一个公文包,吴母认定该包是她儿子吴多的。何斯承认吴多曾乘坐他的车,却又无法证明吴多是在车子陷入窨井后下车的,故警方只能推定是何斯的车把吴多逼入了窨井。另外,我建议你在雨衣上面做点文章,因为那是一件女人的雨衣!但愿今夜你的脑子里能多冒点泡沫,明天说不定能梦出一篇《女人的错误》。哈哈!
凌晨三点,我喝口茶,还略微有点儿苦。是啊,我怎么把粉红雨衣忘了,这可是一个不该忽略的细节。反正我的茶还能再喝两和,要不要再写下去?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