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
——《盛夏的果实》
1.
开始,他总以为那是些蚊子,直到第七个失眠的夜里,他起身趴在地上做俯卧撑,……24、25、26……之后,那些纷飞的小黑点逐渐象气球般膨胀,在星空下作凡高式的旋转,挤压着他的眼球。不巧的是,他挣扎着站了起来,于是,伴随着嗡的一声巨响,额头上炸开了一片白光,而他,缓缓地倒下。房间、窗台上的兰花、倾颓的城市、明亮如昼的夜空……整个世界以极快的速度逃离他下坠的躯体,象最初一样。象最初的最初一样。
是的。我必快来。
灵在水面上运行着。爱默生错了,阿西莫夫是对的。
还有可怜的居维叶①。
可这一切对他已经没有意义。
2.
大概一个月前的某个夜晚,他坐在CD CAFÉ的角落里,对面放着一杯喝了三分一但是已经被捂热的冰水,里面缓缓地打着转,象凡高的星夜。没有乐队表演,空气中飘着Chet Baker的Stella by starlight,那是他脸上爬满皱纹之后,摔成肉酱之前的最后一张唱片。年轻真好,年轻时死去真好。
我要我自己的生活,一直都想要。
他耳边回响着她那句话,一边竭力地想辨清桌面上那张纸条的内容,好象是广告。
没有酒精,没有近视,可他失败了。
他恼了,抓起了纸条。
时间不逝,圆圈不圆。
他笑了,另一句话从时空缝隙掉了出来,之前它被储存了两年。
我们会有我们自己的生活,会有的。
保质期已过,请勿食用。他挣扎着站了起来,伴随着嗡的一声,眼前的一切象被压在了巨大的褐色幕布上,没有深度,没有方位。他膝盖一软跪了下去,额角磕在桌沿上,湿漉漉的一片。
3.
13世纪的英国圣方济各会修士罗杰·培根开创了合乎现代规范的自然研究,而400年后另一位培根接过他的担子,强调以观察与实验作为建立新的认知体系的基础,人们称之为科学。这种信仰迄今已数百年,有信,有望,有爱,这其中最大的不是爱。
他决定去拜访他的一位医生朋友。
全面检查之后,医生笑笑说,拿几支眼药水回去,每天三次,每次滴完闭眼8小时。
他楞了一下,笑了。
“你没事,多休息,别把自己整太累了,对了她怎么样。”
“……走了……”
哦。医生脸一转,指着玻璃外的另一个房间。
“最近忙得很,都是些滥用抗生素的,难办。”他摇了摇头。
他顺着医生的手望去,在那白色的幕布后,有一个个幽灵似的人影飘动,他想起医生喝酒时喜欢引用的一些骇人的笑话。
4.
在亚里士多德的《诗论》下册中谈到,笑可以使愚人免于恐惧,笑可以使人们明白,这世界比我们相信的还要糟。
而先知说:我在嘴上放了勒绳,哑口不语,自我谦卑,我制止自己连真实的事也不说。
那本书还没被找到。
5.
你知道吗,自你从子宫脱落开始,就有无数的微生物附着在你身上,它们的总数量是你身体细胞的十倍。看你的脚,每平方厘米大概有2-3万个,当然,汗毛重的和香港脚要乘以3,头发、腋下等毛发浓密、腺体发达的地方可以达到250万,脸,哈哈,中东油田,细菌天堂。含在嘴里的啤酒突然变味了,迫不及待地想喷到他脸上。
“正如我常说的那样,”医生把他从酒吧拉回到诊所,“它们并不都是魔鬼。”
你知道吗,微生物世界其实跟人类世界一样,葡萄链菌会在我们的嘴里建立城市,我们管那叫“膜”,每天有成千上万的罗马就在你唇齿间建立崩溃,每天都有过亿的生命在你体内发动战争,生存或死亡。你知道吗,沙氏菌就象希腊人一样,借着脂肪分子这特洛依木马潜入人体,而幽门螺杆菌虽然对大部分人是无害的,但总有两成人会对它们发生反应,千方百计杀灭它们的同时也损害自己的胃壁,就象对待知识分子一样,哈哈,还有还有,在你死去的时候,就会有腐败分子芽孢梭菌开始吞噬你的蛋白质、脂肪和肌肉,直到你变成一堆……
“你知道吗,”他突然打了一个寒噤,看到医生严肃的站在面前。
“我怀疑你得了CFS,慢性疲劳综合症,去年美国就有600万人得了这种病,特别是你们这些节奏快,强度高,压力大的压榨性行业,而西医现在还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
“我会怎么样?”
“很难说……最坏的情况……我想你需要的不是西医。”他掏出一张小纸片。“这是我的一个熟人。”
他仔细地辨认着那几行潦草的手书。“还有,小子。”他抬起头看着医生一脸沉重。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下次喝酒可要记得叫上我哦,我不老吧,才32耶。”
呵呵,他玩味着医生的叹词,笑着走出了诊所。
我才26。
罗杰·培根1277年被指控玩弄魔术和占星术,在狱中度过了15年,当他重见天日时已经是78岁的古稀老人,两年后死去,据说临终前他曾说:“为了结束无知,我自寻烦恼,为此深感后悔。”
6.
窗台上的君子兰贪婪地吮吸着阳光,然后把柔媚的身段舒展成一朵怒放的星云,旋臂披盖在青瓷花盆的边沿,熠熠生辉。
又是一个艳阳天,他抬起头,屏保上绿色的字母如流星急速滑坠,在深邃的黑暗中拼出“THE MATRIX”,子宫、母体、矩阵……存在即被感知,贝克莱说。
他揉揉模糊的双眼,试图找寻昨晚最后存储的数据,未果,却记起了昨晚残留的梦。
黑色的老人,在狂欢的舞会上出现,跟他说话;黑色的老人,在丛林中出现,跟他说话;黑色的老人,在他的枕边出现,跟他说话;他不说话。老人给了他一支墨绿的试管。他是一个小孩,一个拥有魔力的小孩,能够帮人消除病患的小孩。腹部胀起、蠕动,小孩怀孕了。他惊恐地跑出村子,跑进森林,躺在草地上,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鹿来了,舔舔他的手,吐出了一具巴掌大的骸骨。
虎来了,舔舔他的脚,吐出了一滩粉乎乎的肉团。
蛇来了,舔舔他的脸,吐出了一汪黏糊状的血污。
他恢复了,回到村子,黑色的老人倒在田野的中央,腹部凹成一个黑色的洞。
他并没有弗洛依德或拉康一番,只是感觉隐隐作呕,因为他已经在这机器前呆了数十小时,而那该死的答案并没有随着他脑癌发病几率的提高而得到解决,结果他又想起了挂在肾脏上方3厘米处的手机。能源早已枯竭。
戴奥尼夏的宠信,狄厄尼索斯,丢番图方程②……
7.
到第七日,神造物的工已经完毕……安息了。
5.4亿年前。寒武纪。
不行,他无法集中精力,如何在三个非线形关联的混沌世界间建立通道,如何突显创意与可玩性,如何在偶然与必然间达致奇妙的平衡……这简直是僭越上帝的工作,而他只是个小小的游戏程序员。
他曾经期盼从各色小药丸中能够求得灵感,不不,当然不是“墨斯卡灵”或者麦角酸酰二乙胺,虽然伟大的神秘主义者奥尔德斯·赫胥黎曾经疯狂迷恋着它们,甚至披头士还将后者谱成著名的《Lucy in the Sky with Diamond》,但他们对于这个美丽新世界来说,确实已经过时了。
然而他呕吐、无力、厌食,他看着茶杯上橘黄色的花纹盛开蔓延,洛可可式地缠绕着所有裸露的物体,他看着那疯狂吮吸着能源的手机屏幕上,蓝幽幽地闪着那条重复发送的信息,时间大概是一个月前的某个夜晚。
就快到了,别急。
他想起了那张纸条。
8.
曼德尔布罗特于1975年由拉丁语Frangere创造出了英文Fractal一词,词本身具有”破碎”、”不规则”等含义,由此他成为分形几何的创始人。1980年,他发现并以他的名字命名了Mandelbrot集合,描述了整个宇宙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构成自相似的结构。如果你无限地放大集合图形的边界处,将会发现无限复杂和精细的结构,正如叶芝的诗句所说的。
他在一片脉络复杂的巷道里转悠了个把小时,阳光打透脉络复杂的树叶,在脸上投下脉络复杂的阴影。
“你的脉象很乱。”老头话不多,但很实际。
“能不能好全看你自己了。”
他擦着满头的凉汗,看着老头脸上纵横交错的沟壑,想到了黄土高坡。
略显破落的店面,墙上挂着中药店常有的摆设,鹿茸、玳瑁、虎骨,柜台里陈列着各色动植物干本,海马、冬虫夏草、蛇蜕、全蝎、蜈蚣……犹如让·巴普蒂斯特·乌德里的经典尸画。他眼前突然闪过一片漆黑。
舞会在继续,肥胖的贵妇咀嚼着丰美的雨林,赤裸的男女沙漠般爬行交媾,政客的承诺里泛着海水的油光,狂欢狂欢,第七位天使号角尚未吹响,瞎盲的巨眼从南北对望。
老头递过一管墨绿色的药剂,“先喝了它。”
他犹豫着。
“你现在阴虚到了极点,这是给你补气的,后面还要用针石打通经络脏腑,扶正祛邪。”
他喝了,不多久,腹部蠕动着发出鸣响,恍如有生灵孕育其中。
9.
福柯说,古典知识的中心是“类似”,恰如佛教中的因陀罗网,每一颗珠子都映照出其他所有的珠子,当然后一句不是他说的。拿破仑登上宝座,拿破仑树起了雕像,拿破仑背叛了革命,拿破仑是头猪,在奥威尔的农庄里。科学亦然,象所有政治制度一样,它是自洽而合法的,它信誓旦旦让所有人相信,世界是归纳出来的,而非演绎。
可上帝也掷骰子。
在大概一个月前的某个夜晚。
那天,雨很大。
10.
“这小子老给我添乱。”他知道老头在说他的医生朋友。“前几天才过来几个滥用抗生素的。”
“这病很难治吗?”
“滥用抗生素不是病,但一病起来就收不住了。”
“为什么?”
“科学的现代人都信西医,头疼医头,脚疼医脚,一有病毒细菌就用药去杀,那病毒也不傻,跟人一样懂得优生优育,这一代被灭了,下一代的抗药性就更强,细菌一天繁殖多少代啊,如此大战三百回合下来,病没治好,人倒被药毒垮了,十药九毒啊。而且对下一代也不好,你看现在得白血病的小孩那么多。”
你知道吗,上世纪初,人的白血球正常数值为8000-10000,后来逐步下降,50年代是6000,90年代已到4000之下了,就跟计划生育一样。可耐药菌株却象他妈的私家车一样浩浩荡荡,连大肠杆菌和痢疾杆菌这种贫下中农也有了耐药菌株。治疗败血症的青霉素用量已由几万单位加大到几千万单位,虽然用了重刑,但死亡率仍回升到抗生素问世前的水平。
医生的笑话。
“那您说应该怎么办?”
老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中医讲五行,讲阴阳调和,病因有内外之分,外有风寒暑湿燥热,内有气血津液正邪,当然,还有心因。”老头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西医讲堵塞打压,中医讲清舒调理,这里面当然有中西文化差异的作用,而更重要的是,我们有天人合一的观念。天与人是相对应的,甚至世间万物都相互隐藏,相互联系,连人体的各部分也是一样,在眼耳手足的各位置都对应着体内脏腑经络。因此治病要顺应自然规律,此谓天道也,相反,如果疾病大范围的肆虐,也说明了人间有违背天道的作为。从这点来看,古人倒是比现代人聪明得多。”
1620年,开普勒的母亲因巫术被捕,他的儿子,一名神圣罗马帝国的宫廷天文学家,虽然也经常为他人占星算命,最后却以行星运动三定律而名垂青史。所以说巫术是科学之母大概是没错的。
11.
造物是神奇的,不管它的母亲是上帝还是自然选择。
从1013 克的微生物到108 克的蓝鲸,在保证能量利用率最大化的前提下,新陈代谢的速率与身体质量总是保持着一种精确的比例关系,这意味着在质量/体积增加的同时,保持生物体吸收面积与能量运输距离比例恰当。结果便是,生物体发展出一套极其复杂的分形层枝网络结构,可以分布在鳃、肺、肾、叶片、毛细血管、线粒体、叶绿体或者整个生物,树、海绵、海百合、水螅……
不光光是这些。
12.
老头看着他一脸狐疑,笑了笑,指着屋外,那是什么。
一棵苍遒的古树,枝脉交错。
再看看那个,他点着墙上挂着的经络图。
最后,他摊开自己的手掌。
他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其实这些都是闪电,老头说。
非欧几里德对称,JULIA集合,迭代,尚未零落的尘埃,树枝,NEWTON分形,连续不可微的海浪,鹦鹉螺,仙女座星云,Z^6 + 1 = 0的切线求根……数学家永远是简约主义的奴隶。
想到超链接和情节线,他似乎有点理解了。
就象那个波尼族印地安人的黑暗传说。
13.
熵,可定义为所吸收的热量与吸收热时的绝对温度之比。系统的熵是其无序程度的量,孤立系统的总熵不可能减少,在不可逆过程中增加,在可逆过程中恒定。如果宇宙是一个封闭系统,那么它的总熵在增加,当达到内部粒子的彻底无序时,便是宇宙的热寂。
该法则对爱情同样适用。
还有一个天文学的比喻,爱情就象比邻星,当你以为它在身边发光发热时,却发现原来相距4.3光年。
它就象数学中的哥德尔难题、热力学中的“拉普拉斯妖”、生物学和化学中的布郎运动、量子力学中的海森堡测不准原则、经济学中的柯可曲线一样,充满了突变、佯谬、断裂与不确定性。事实上,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只有一件。
14.
情况似乎在好转,他的腹泻止住了,体重也在回升,一切数值都在向那条正常的底线靠近,除了记忆和失眠。
虚弱,但仍在工作。这是最后的稻草,他无法想象,当大脑停止运转时,会有怎样海量的记忆翻涌。同时活在两个时空中,同时活在所有的时空中,在薛定谔③的盒子里。
会有一堵墙,象他现在面对的,只不过年纪要老许多许多。墙脚下有他,有她,还有绵延的群山在夜色中如巨兽苍茫。他,还有她,等待着无数的精灵由狮子座出发,燃亮天空,它们会实现人们的愿望。尽管那是个谎言,但肯定是最美丽的一个。于是,他们一句一句地背诵着,范柳原与白流苏,如果,有一天……
他猛力敲击着键盘,嘴角的烟头散放着暗红的光。
伏尔泰笔下的潘各洛斯认为,我们生活在所有可以允许的最好的世界中,问题是,我们如何被允许?这也是他的问题。在一个三层结构的混沌系统里,每一个细小参数的改变都可能引发另一世界的巨大灾难,就象蝴蝶的翅膀般脆弱。
在各个世界间穿行,必须是有条件的,必须是改变量最小的,必须是……合乎天道的。他想起老头的话,天人合一。世间万物都是相互关联的,不管相隔多久,多远。
阴谋论,厄尔尼诺与道琼斯指数下滑,成吉思汗与欧盟,阿里斯托芬的《鸟》与柏林墙的倒塌,马尔萨斯与原教旨运动,当然,还有约翰·列侬……甚至,一次电荷释放和一条生命?
他又狠吸了一口烟。
15.
上世纪80年代,克里斯·兰顿发现,给细胞自动机(以电脑程序模拟细胞繁殖过程)的活动性定义一个特定的参数,将会出现类似于真实生命的行为,他进一步认为,这种混沌边缘的状态,便是智能生命的起源。实证生物学只是建立在 “如吾所识的生命”的基础上,然而我们无法排除还有“如其所能的生命”,什么是生命的本质和规律,人类还一无所知。
所谓命运。
他和她手牵手走到那地摊老头的面前,苍白的温带阳光打透脉络复杂的树叶,笼在他们脉络复杂的手掌上。她轻轻哼着Casablanca里那首心爱的蓝调……A kiss is just a kiss,a sigh is just a sigh……
老头要了他们的生辰八字,翻开地上古旧的抄本,眉头一蹙,犹疑地看着他俩。
“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你们俩今年有劫数。”
沉默。
“呸呸呸,咱们走,什么劫数不劫数的,不就为多诳几个钱嘛。”她愤愤地拉他要走。
他临走时听见老头重重叹了口气。
古希腊时代,利迪亚的国王克罗修斯问德勒菲的巫师,如果他侵略波斯的话会发生什么,回答是:一个伟大的王国将会崩溃。他满意而归,可他忘记了这些巫师是以摸棱两可而闻名的,结果崩溃的恰恰是他的王国。预言技术的精髓正在于此,阐释。无论伽达默尔还是诺查丹玛斯的信徒均精于此道。
没把老头的叹息听完,成了他一生最后悔的事。
A sigh is just a sigh……
16.
“你为什么不问你自己的病?”老医师捏着细如发丝的银针,在他腰部的肾俞穴处慢慢捻转。
“我以为是看电视太多的缘故。”他干笑了一声。“命吧。”
他感觉到一股强烈的酸麻感从脊柱两侧向上下游走,颈后、巅顶、上额、目内眦,与另一支由肩胛骨内缘经臀部会合在膝腘处,而途经的身体各部位都象受到感召一般,剧烈地跳动着。他不由得轻轻呻吟了一声。
“年纪轻轻的,不要乱信,命是自己的,在自己手里。”
老头将那棵银针留在他身上,又捏起另一棵。
“可现在在你手里。嗷。”他叫出了声。幻觉开始出现,他的身体成了一部巨大的网络,而一些外来的游客正在横冲直撞,就象上世纪60年代的电话怪客。
那帮天才与叛逆同样出众的青年,利用当时美国电信MA-BELL系统的漏洞,通过800免费电话和一只每秒能发出2600赫兹鸣叫的小蓝盒,在“香脆队长”(当时的一种谷类早餐,附送的玩具哨子正好能发出2600赫兹/秒的鸣叫)的带领下,玩转整个美国电话网络,他们甚至能绕过整个地球给自己打电话,当然,全部免费。
最后这帮黑客始祖被以危害公众利益的罪名逮捕,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确实促进了电信技术的发展。而在大洋的另一边,另一帮青年以另一种方式反叛着另一种权威,制造了更加巨大的混沌效应。
就象现在他身体里正在发生的。
到底还在你的手里。老医师手抖了抖,他已经昏睡过去。
17.
关于奇迹。
宇宙爆炸后的扩张速度不能有超过1055分之一的误差。稍快则无星系形成;稍慢则成一超密肿块。电磁力常数与引力常数比值的误差不能超出1040分之一。稍大则只有小恒星形成,重元素无法产生;稍小则只有大恒星形成,核子燃烧不象小恒星稳定而持久地支持生命的诞生。在所有的行星上,生命的诞生只有1020 分之一的可能。
从概率学上分析,奇迹相当于一只猴子在打字机上打出莎士比亚全集,或者上述的例子。人们总是期待好的奇迹发生,可默菲原理告诉人们,如果面包掉到地上,那么涂有果酱的那一面大多是朝下的。如果硬要说有好的奇迹的话,那么我们可以借鉴一下西汉神爵元年(BC61)或者北魏太武帝西征赫连昌时的故事④。
18.
大概一个月前的某个夜晚。他捂着淌血的额头,踉跄着走出CD CAFÉ。雨很大,雨水跟血水混杂在一起,流进他的眼底。在模糊的视线中,城市成了无数彩色的光点,交织流汇,旋转着凝成红的夜。
她没有出现。他笑了笑,早该料到的。
手机突然急切地闪动起来,蓝幽幽的象对眼睛。
她的号码,一把陌生的男声。
他站住了,手从额头上滑落,带着沉沉的颜色。
接着在马路中间疯跑起来,象头受伤的公牛。
运气不好,那个警察拍拍他的肩。他没有反应,眼睛里只有那熟悉的轮廓,被柔滑的白布勾勒得如此细腻。
他们说,一道闪电劈中了那棵古树,树枝折断下来,正好打在车窗上,司机一慌,就撞上了。
他们说,她的手里还握着手机,上面留着一条没发出去的信息,是给他的。
他们说……
在上帝的字典里,末日只有一种解释,而对于个人而言,可能性是无限。
骰子停止了旋转,把那1020分之一的概率留给永远的寂静。
19.
如果,有一天……
三层世界,每个世界有四个维度,对于一个世界来说,其他的维度都被卷曲到1英寸的一百万亿亿亿分之一那么小,否则,维数的增加会使引力衰减加快,行星轨道将脱离稳态,太阳坍缩成黑洞,电子逃逸或落入原子核,我们的世界将不复存在。
这城市,这文明,都化为一片废墟……
为什么宇宙会是我们看到的样子,因为,如果它不是这个样子,我们就不会在这里。
如果,任何数值的改变,电荷、频率、电磁力,不再是我们曾经看到的那样。
如果,最后剩下这堵墙……
他的额头剧烈地膨胀,青筋暴起,眼前一片模糊,他猛烈地扼住自己的喉咙,象尾窒息的鱼喀喀喘息,维吉尔⑤,噢,维吉尔,他听见那把熟悉的声音。
那么,我们会在这墙下相遇。
这就是你的答案。
20.
但以理啊,你要隐藏这话,封闭这书,直到末时,必有多人来往奔跑,知识就必增长。
“嘟……嘟……喂,谁啊!”
“部长,是我,我想我已经解决那个问题了……”他慌乱地叫着,然后停下来咳了两声。
“哦,你啊,唉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没看电视吗,外面都乱套了,谁还顾得上玩游戏啊,逃命要紧,公司已经停业了,你也找地方躲躲吧,没看美国的物理学家们都躲进洛基山脉了嘛。喀嚓。”
躲?他拧开电视,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国家频道在播出,上面的时间显示,这是录播节目。
“……科学家们也无法解释,所有的物理定律似乎都已失效,引力正在消失,太阳在坍缩,地球正向太阳飘近,城市人口……”
难道你还不明白。
他一惊,转身,只有窗台上怒放的君子兰。
那就是你的答案啊,亲爱的。
你是谁,你在哪里。
出口,就在那里。
幻听,他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失眠引起的幻听。窗外的世界一片寂寥,君子兰在红得出奇的夕阳中轻轻摇曳。高楼望断,灯火已黄昏。谁能会,登临意?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如果,有一天……
你是说?你是说?
就快到了,别急。
他瘫坐在地上,呆滞地望着分解成三原色的电视闪光。
21.
如果星星在1000年中只在一个晚上出现,那人们将会怎样相信、崇拜和长久地记住天堂啊!⑥
阿西莫夫说,人们会发疯的。
22.
第一位天使吹号,就有雹子与火搀着血丢在地上,地和树的三分之一被烧了,一切的青草也被烧了。
4.5亿年前。奥陶纪。
第二位天使吹号,就有仿佛火烧着的大山扔在海中,海的三分之一变成血,海中的活物死了三分之一……
3.64亿年前。泥盆纪末期。
第三位天使吹号,就有烧着的大星好象火把从天上落下来,落在江河的三分之一和众水的泉源上……
2.51亿年前。二叠纪末期。
第四位天使吹号,日头、月亮、星辰的三分之一都被击打,以致日月星的三分之一黑暗了……
2亿年前。三叠纪。
第五位天使吹号,一个星从天落到地上,有无底坑的钥匙赐给它。它开了无底坑,便有烟从坑里往上冒,日头和天空都因这烟昏暗了。
6500万年前。白垩纪末期。
第六位天使吹号,四个使者就被释放,他们原是预备好了,到某年某月某日,要杀人的三分之一。马军有二万万,口中所出来的火与烟,并硫磺,这三样灾害杀了人的三分之一。
公元1915年。公元1939年。等等。
第七位天使……⑦
日期近了。
是日,人类将被分批送上天空,让其观看其事迹。届时,凡行过些许微善者将会见到它。凡有过些微恶端者将会见到它。⑧
23.
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晚,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天上的殿开了,在他殿中现出他的约柜,随后有闪电、声音、雷轰、地震、大雹。巴比伦倾倒了。七位天使把盛神大怒的七碗倒在地上。没有人在乎,一台电脑上闪烁着的答案,天堂、地狱、炼狱,是的,维吉尔,你知道的。那是最后的出口。
死亡。
他起身,下床。1、2、3……高斯总是被他10岁时的小聪明掩盖了创建非欧几何的天才,当然这样的事情,在崇祯皇帝撕咬人肉的子民那里却是普遍的真理,……13、14、15……智慧不是人类最大的罪恶,除非你炫耀它……24、25、26……人可以得到拯救,但不在此生,不在此地,不靠此物……28、29、30……他终于知道那不是蚊子。
24.
我又看见一个新天新地,因为先前的天地已经过去了,海也不再有了。⑨
25.
14世纪时,意大利苏里斯的阿拉纳斯如此赞叹:
万物被灵巧地创造,
如画般自由挥洒,
在镜中照出了永恒。
如我所说,乐观主义者最大的资本便是生逢其时。而你,不幸的你,出生在这个信仰与技术狼狈为奸的时代。
26.
也许你已猜到,我便是那个奉了旨意的人。我将站在所有时代的高原,用祂的声音击破历史的尘帷,向你们袒露那最初与最终的一切。
这些事是我所听见、所看见的,它们象河流般,早在你灵中沉放,如今只是让它们再度鸣响。你的灵将睡去,不再醒来,混沌地游荡在这末日后的世界,永永远远。
① 居维叶(Georges Cuvier1769-08-23-1832.05.13)法国动物学家,比较解剖学和古生物学的奠基人。他根据各大地质时代与生物各发展阶段之间的“间断”现象,提出了“灾变论”。认为是自然界的全球性的大变革,造成生物类群的“大绝灭”,之后造物主重新创造世界
② 戴奥尼夏, 为叙拉古(Syracuse)的暴君,其宠信是达摩克利斯;狄厄尼索斯,古希腊酒神;丢番图,古希腊亚历山大里亚时期的数学家,他为数学贡献了求解不定方程的特殊方法,人称丢番图方程。
③ 薛定谔(1887~1961),奥地利物理学家,波动力学的创始人,与P.A.M.狄拉克共获1933 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著有《生命是什么》一书,试图用热力学、量子力学和化学理论来解释生命的本性。后有名为薛定谔猫的理想实验。一只猫被置于一个密封的盒子中。有一杆枪瞄准着猫,如果一颗放射性核子衰变就开枪。发生此事的概率为百分之五十。如果人们开启盒子,就会发现该猫非死即生。但是在此之前,猫的量子态应是死猫状态和活猫状态的混合。
④ 西汉神爵元年(BC61)宣帝命赵充国全权经略西羌军事,赵持兵缓进,宣帝不悦,增派兵力之余,敕书“五星出东方利中国”,胜而归。(《汉书·赵充国传》)北魏太武帝拓拔焘始光中欲西征赫连昌,群臣以为难,崔浩以“五星出东方利中国”劝之,太武帝从而伐之,全胜而还。(《魏书·崔浩传》)《史记·天官书》记载“五星分天之中,积于东方,中国大利,积于西方,负海之国用兵利。”此五星当指太白、岁、辰、荧惑、镇。
⑤ 古罗马诗人,此处指但丁《神曲》中带领诗人进入地狱、炼狱、天堂三界的向导。
⑥ 语出爱默生。
⑦ 出自《圣经·启示录》8:6—11:15。此处将七天使的惩罚与地球历史上的五次生物大灭绝及人类社会的数次世界大战并置。
⑧ 出自《古兰经》。
⑨ 出自《圣经·启示录》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