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推开门,我看见我在飞,做飞天状,左手在前,右手在后,并右髋骨一直往下,背上套着一只透明的红色塑料垃圾袋,当做翅膀。除此之外,天空中还有很多飞行的人,模糊中,大概都成双成对,看不太清楚,毕竟里边没有太阳,整个空间呈铁青色稍暗,空气里似乎长着无数的霉毛,他们的飞都轻松自在,有的正面拥抱,有的做背后位交媾状,自然是女前男后,女的四肢如一犬趴着,男的在后边,快速不断地振翅,有的做侧飞状,即男的搂住女人侧腰一直往斜上飞,照此下去,一直不断地拍翅膀会把他们送上天的。我也看不太清楚,如果说清楚地看到他们还不如说意识到他们的行动,它们清晰而模糊,如进行某项活动头脑里遥远而清晰的纷纷意象,不好把握。然而与他们不同的是,我飞得相当困难,很沉重,左手大可不必用力便能托起上半身,而下半身就不行了,在惧怕坠到地上的恐慌中,我努力振翅——右手,我在飞,我要飞,我想飞却飞不高,准确地说,无论我怎么努力我都飞不快,飞不高,不能轻松自在地飞,好象一只储油不足的飞机在离地面不高的空间里摇摇晃晃摇摇欲坠,随时有倏地一声掉到地面上的可能。朦胧中,我瞥了眼垃圾袋,我觉得它相当的美,首先它是透明的,我极喜欢透明的事物,比如清澈的矿泉水瓶儿,透明甚至可以称为晶莹剔透的女人的肌肤,如被水充塞一般,轻轻一碰便哗哗啦啦源源不断地快乐;其次,透明的塑料袋做翅膀相当贴切,蝉翼、蜻蜓翅膀、蜜蜂翅膀都是透明的,它们很薄,面积较大,质量渺小,哦,我想起来了,那些模糊的双人组合就有点像蜜蜂肩膀上长了一团绒毛,毛茸茸的,十分可爱,从里边探出一条细长的脖子,脖子支撑着脑袋,他们的耳朵都很大,圆,象某种被称为猴耳的菌子,能不能吃我不太清楚,他们的胸上、腰上都有毛,他们对蜜蜂的模仿可以说相当到家,惟妙惟肖,就连他们的翅膀都是货真价实的翼,这种情形我好象在哪幅画上见过,是达利?还是杜尚?好象都不对,现在我的确想不起来了,只有个影儿,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垃圾袋是红色的,透明的红,也许正因为这点我才记住了我在这个房间里的事,它显得那么美,以至于成了我能准确记住的唯一事物,它给风鼓了起来,一直想往上升,却被我沉重的躯体拖住。它很美,真的很美,我敢打赌,它是我近来或者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见到的最美的事物,如若不是它,或许,我只是做某种可能性较大的假设,没有它,我早把那里边的事给忘记了或者根本记不住,我对我的假设没抱百分之百的希望是因为说实话,其它意象也挺美的,尤其是那幅交媾图,女的趴着,男的在后边搂住她的屁股一直插进去,很美的一幅画儿,有点超现实主义的味道,我想她们那一刻一定相当痛苦,那种充满了缤纷幻想的以痛苦为表情的极乐的痛苦,其实,整间屋子里的图象都很美,都有浓重的超现实主义的味道,这点你应该注意,屋子很黑,一旦跨进去,里边什么都没有或者什么都会变味儿,似乎你的存在也变得虚无渺小不能自主了。
在此之前,我觉得有另一段经历或者说有另一段一串模糊的意象。首先,我在一个巨大的食堂里,象一个大殿,约两层楼高或者六到七米高,起初是这样,无数柱头矗立于大厅里支撑着跨度巨大的天花板,人多如蚁,他们端着锃亮的铝餐盘走来走去,擦肩接踵,与他们不同,我一个人背着书包,十余年前上小学时极流行也是最棒的军用书包,说帆布书包也行,不过已经很老了,色褪得厉害,不再是鲜艳浓烈的青绿色而为石灰白,偏背在背上,即头从背带中间钻进去背带偏挂在肩上,约为45度一直斜向右边,经过左胸、右边肋骨,书包主体也可以说书包耷在右髋上再向左侵略,遮住了右臀,如果稍将书包带松扣放长,书包将跑到膝盖上拍来摇去,小时我常这么干,获得了无限的快乐,这样的快乐只有童年才有也只有一个小孩子才想得出,或者说现在很多女孩子有此种背法,说明她们还有一颗顽皮心,而不是童心,它们是绝然不同的两种性情,当然,她们有更多的心思深不可测,同时,我不得不承认她们老让我心襟荡漾。只我一个人不是吃饭的人,许多人在我面前走来走去,从我身后走过,从我肩旁擦过,相同的是,他们都很模糊,看不清楚他们的脸甚至声音也听不大清楚,只一张模糊的轮廓,好象又不是这样,或者说食堂发生了变化,要不就是房间在变幻,走来走去的人突然变了,手中捧着书或者抱着书,他们走来走去,没有艳丽的颜色,平淡而恍惚,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人走过来,我看不清楚他们各自的角色,但是我感觉到是一群学生围着一个教授/副教授走出某间屋子,屋子应该不是教室说它是一间屋子更好点,有点象录相厅。他们流了过来。这时候,眼睛的余光/我意识到站在我侧面的人群中有一个人是我的老同学,现在我仍记忆犹新,记得当时意识到是他,自然喏,现在我也说得出他是谁他何名,还想得起他的样子,认识以来,我从未喜欢过他,毕竟,两个人的性情相差太远了,大多时候,他总给我作呕的感觉。他向我走了过来,我猜测,大概应该不会错,他会走上来跟我打招呼,同时提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要求,这会搞得我不知所措,手忙脚乱。于是,我拧拧书包带,一耸肩跑到柱头后边躲起来,侧站在那儿,猫身往外探头,探看他的动向。身后一群人走到了我背后,寒暄着分散开去,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但我知道/意识到他们在说话。
到这儿,突然断了,象电影的镜头切换,说不上这是不是蒙太奇手法,因为我从没学习过什么电影也不喜欢看电影更不用说看与电影相关的杂志,也许,连那句“说不上这是不是蒙太奇手法”的说法都有错,不过不要紧,我已经澄清了自己的拙劣。
之后,我在跑,没命的跑,在黑夜里,树影丛丛,有路灯,不过它们相隔太远,给心理蒙上一层恐惧,很恐慌,一直在跑。现在想起来了,刚才的食堂有点象我所在学院的食堂楼,很宽敞的一座,也大,能同时容纳几千人就餐,可以说得上是豪华,奢侈的,地面到天花板距离在六到七米之间,相当于一个大礼堂。此时,我奔跑的地方是同一座城市的一个医学院,它的样子不太象,但是意识告诉我正奔跑在里边。大概是:我刚从解剖室里出来,我去那儿偷看死尸给吓坏了。跑的同时,我感觉身后有一大群人举着菜刀追我,看不见他们,说他们存在于意识之中更准确。这是一个奇特的梦,我梦见我走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边我经历了食堂的事情,被人追杀。从小我的身体就不算太好,说它孱弱也不算过分,我感觉自己跑不过他们,随时都有丢掉性命的可能。逃过狭长黑暗的树丛笼罩下的路,是一个拐角。拐角处有一座盖瓦的凉棚,几个木柱支撑着屋顶,下边灯火通明——实际上的确如此,然而,看上去却一片朦胧,灯火昏暗,棚子躲在树丛中,有几个人坐在里边吃面。应该是女的、某个女生(我认识)尽管不漂亮却长得特别健康,脸上常有笑,笑容健康灿烂,给人饱满的性欲而不是软绵绵的做不到刚柔相济只能一味的软弱,她们旁边是一排黑乎乎、油腻腻的水泥台,菜市场里边常见此种设施,他们在上边堆菜、切肉、剁骨头,几个人手握菜刀站在水泥台后,招呼人来人往的流水,我感觉他们正要剁我或打算将我切块卖出。
最前边的情形便出现了,隔着树丛望了望棚子里的景象,拔腿便逃。没有具体过程,我只看到自己拔腿便逃,同时希望自己要是能飞有多好。镜头切换了一下,于是你跟我/我们大家就看到了开头那一幕,我的确飞了起来,但是算不上成功,离地面大约有两三米高,在一片田野上,不远处是一条乡村公路,公路一旁是毛竹林,一旁是人家户,此地我非常熟悉,我家外边的一块田野,几根电线杆整齐不一地立在田野里,电线因久月年远而往下垂,没有日常生活中的鸟儿站在上边,更看不到它们将头蜷在翅膀下,孤零零的。如果将第一段加到这里再读一次,我想效果会好一些,至少将更真切一点。我飞得相当困难,背着一根红色的塑料垃圾袋。
有人在叫我,恍惚中我梦见我想醒过来,但是我睁不开眼,上下眼皮粘在一起,坚固,用尽全身力气我都睁不开眼,同时,困乏越来越浓,笼罩了头顶,一层层加重,越来越重,头也开始微微痛起来,从头顶往下蔓延至太阳穴两侧,它再往鼻梁处爬去,于是,两个眼眶也痛了起来,痛一发不可收拾,越来越厉害,痛得不得了。我尽最大努力睁眼睛却打不开眼皮,我又跑了起来,在黑灯瞎火的屋子里紧闭双眼,因用力过猛,眼眶都胀痛了,心里十分明白,在黑灯瞎火的屋子里一直往前跑,象小时候闭上眼睛伸出双手在眼前瞎摸着从一间屋子走进另一间屋子那样,我摸了过去,自然我知道那儿有一道门/无论我向哪个方向走去,我所穿越的地方自然有一道门,此屋的最奇特就是这一点,墙和门都是假设的,为此也是隐型的,屋子的四壁都存在却不是实体,屋顶也是,黑漆漆的混沌一团。我听到那个人又叫了我几声,双手在眼前瞎摸一气,我从一间屋子摸进了另一个房间,它们拥有同一道墙壁,维系往来的是一道门。
2
我冲进去,跑出好几步才停下来。和上一间没有什么变化,里边漆黑一团,我感觉屋中央有一张床,床上睡着一个小女孩子,很脆弱,并不能称为女人,不是因为年龄是因为她的体型,她的身体太小以至于不得不把她当个小女孩子,发育已经开始,却不完全,尚没有女人身体上浓烈的肉欲正在青黄相接梅子酸时。她侧睡在松软的被窝里,象一块陷进奶油的无色玻璃,起初,她背朝他,脖子和肩全部露在被子外边,非常美丽,宛如黑夜中唯一一颗明星挂在高远的天空里,一闪一闪的,不同的是,在她这里,刺眼的美丽是一大片:脖子、双肩和两只瘦削外突尖出的肩胛骨。她翻了一个身,雪白的手臂拿出来,以自由落体的方式掉在被子外边,她的眼睛自然闭合着,睡得很熟,嘴巴微合,头发散乱,遮挡了部分脸庞,尽管这样,她看上去仍然美丽无比,孩子气十足,睡得那么认真,对睡眠之外的任何事情没有一点半点感知。我走过去,坐到床沿上,捧起她脆弱的脸蛋,她的皮肤很柔软,很嫩,带有一丝冰凉,我把她的脸捧得更高了,想在她的唇上轻轻一吻。她仍然睡着,呼息幽幽,气息轻微而美丽,甚至,这个时候她抽泣似地吸一口气,又吐出长长的一口。似乎,她刚才是因为极度的伤心才睡去的,又因为伤心累劳了身体她才睡得这么沉。放下她的脸蛋,我退后几步,往墙的地方靠了靠,同时反过手,摸门是否在那儿,然而,我只摸到一片冰冷的墙壁。
没能逃出这间屋子,我只好站在角落里——估计不被人发现的黑暗中,我鼓圆两只眼眼珠滴溜溜旋转,对她的注视一刻不松。
她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在此之前她伸展开双臂——向上,伸懒腰的同时她打了个呵欠,旁若无人地。何况,她也看不见我。她掀开被子。她下了地。她在床前徘徊一阵,没什么事可做,屋里漆黑一团,她只好弓着身子爬上床,小狗一样在床上来回爬了几圈,最后,她爬过来,头向枕头,屁股向床尾,跪在那儿摆正枕头,爬进被窝蜷缩身子,象小狗,象小猫睡觉那样蜷着身子使身体重叠而使体积尽量小,尽量可爱,尽量挑逗起别人的怜悯和赤裸裸的罪恶,仅露一只小脑袋在外边。不多久,睡眠的轻纱层层,覆盖了她的双眼、大脑、心赃、精致的小屁股、曲弯的大小腿,她不时咂咂嘴巴,表示奔向睡眠深处的路途中一切安好。她又咂了咂嘴,同时还传出咽下一泡口水的声音。
在我听来,这声音是美丽的,直拔我的心肺,挑逗我的情欲。意识暗示我走出阴影,走上去,蹬掉鞋子爬上床,伏到她身上,开启自己的马达。可是,另一个人先我一步走了出来,从屋子的另一个角落,我一直没想到也没去注意屋子里躲藏着另一人,在此之前,他一定看到了我的一切动作,幸好我慢了一步,没第二次成为被窥视者。于是,屏住呼吸,我小心翼翼躲在暗处,偷看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样子相当模糊,里边所有人都只有一团模糊的轮廓,都陌生而熟悉,象是老熟人却从未见过,心里没影。往后退出一步,我背靠在墙上,聚集目光向床的方向投去。
他还没走到床前坐下,她已经醒了,露出因长久期待而淫荡邪恶的笑容,真不敢相信,一个女孩模样的人居然有如此复杂的笑容,暗藏杀机。他走过去,坐到床沿上。她踢开被子,四仰八叉地仰躺在床上,象一只大甲虫更象她自己的裸体,尤其是那一双腿,以35°到40°角呈剪刀形,中间足足可以容纳一个跪式的男人,她的姿势使我心襟荡漾,似乎即将交欢的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潮水一浪盖过一浪,直拨我心中紧绷而脆弱的单情丝弦。他爬上床,松掉腰带,跪到她的双腿间,伸直腰,将裤子脱到膝盖以下,裤子庸肿在小腿上方正好可以垫住屁股,他坐到小腿肚上也就是裤子上方,双手抓住她的双腿往自己的方向拉,正好合适,镶嵌与被镶嵌。看着他们隐秘的交合,我感觉那个男人是我自己,似乎又不是,但是,那女孩子是她绝对是她,没错,我突然意识到她正同另一个男人不是我的男人陌生而熟悉的男人交欢,这意味着她对我的背叛,不论心理还是身体上她都背叛了我,一次彻底的背叛。她沉醉,她痴迷,她呻吟,她竭力拉伸脖子,她的脖子长得可真细长啊,青筋一根根绷出,十分清晰,双手嵌进男人髋骨上的皮肉里,似乎,难以忍受的痛苦的快乐,只有以掐下男人一大块肉——鲜血淋淋告终,她的双腿也颤悠得厉害,不知什么时候被男人扛到了肩上,左肩扛右腿,右肩扛她的左腿。
嫉妒是情爱特有成的分,在爱情假如世界上真有爱情存在的话嫉妒或许是它的呈现方式之一,要不它便是占有欲和自私本性受到挫折或伤害的产物,拔开黑暗的帏幕,我冲了出去,向床奔跑。当时,我唯一感受到的是心被撕成碎片后疼痛带来的眩晕,无限的眩晕!我听到又有人在叫我,大概,我翻了一下身,努力睁自己的眼睛却不能睁开,眩晕给大脑带来无限的沉重,不论大脑还是身体都已不堪重负,我感觉自己还在奔跑,然而,与床之间的距离却恒久不变。那个男子在她的双腿间兴奋而快乐,扭过头以胜利者的神情看着我。尽管我的心里充满仇恨和绝望,我却拿面前这一段短暂而漫长的距离无能为力。于是,我嘶声力竭地叫了出来。后来,有人告诉我说我的大叫惊扰了他们的梦,他们被重重地摔回大地,全身生痛。我叫道,你不要相信他,他骗你的。或许,我们已经能从中猜出几分事情的真相,不过,它只不过是一个梦而已。被我的尖叫声一打扰,女人翻身坐了起来,推倒那人,此时,她双腿间皱折层层的紫色豁口无羞无遮拦地肆无忌婵地大张着,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它的深与巨大,任何欲望都因它而生因它而消解,它的吞咽能力强大无比,足以吞掉世间万物。它一伸一缩地张开——收缩——张开——收缩,源源不断的液体从那里流出,弄得她双腿间、大腿根上、阴毛上,、阴阜上湿露露的,闪闪发亮。她看见了我,跳下床,向另一个角落的阴影里跑去,与我所在的位置/方向恰恰相对,偶然间,她推开了一扇无形的门,消失在里边,宛如一片火光消失进黑夜。
3
砰砰砰,心跳还没有结束,她焦急地拍着胸膛,以左脚为轴,转了一个圈,屋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漆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跑到这里来,以什么方式,又有何目的。隐约中,她觉得有人在追赶她,在疯狂的逃亡中,她来不及扭头看他是谁,但是从他的叫嚷声里听出了他应该是谁,他一边尖叫一边追逐她,她也感觉到自己做了一件无法取得他宽恕的事,具体是啥事她真的想不起来了,或者说她认为那是根本不值一提的事,他却野兽般狂怒。心跳依然,比刚才好一些的是心跳的速度逐渐缓慢下来,到了可以承受的频率。她觉得很累,甚至因劳累和委屈有了哭泣的欲望。她捶着胸口一直往前走,意识告诉她前边有休息的地方和水喝。
往前没走出几步,几缕灯光透了过来,刺伤了她的眼睛,闭上一阵,她才小心地慢慢开启双眼,先是一条线,后是一条缝,之后,眼睛半开半合,光线不再如前那么强烈,为此,她的两只眼睛眼睛彻底打不开了。屋里仍然一片黑暗,有一个角落里有一片昏黄的灯光,刚才刺伤她眼睛的光线便来源于那里,她鼓起勇气,止步,站在暗处观看光晕圈中的一男一女,他们相对而坐,象是在水吧一隅,以秋千方式悬吊在空中的凳子,一晃一晃的,他们面前各有一杯柠檬,小碟里有些瓜子,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够他们俩消磨掉好长一段时间的。她对那女的的兴趣远远大于对男的兴趣,她偏着头,仔细打量那女人的样子:头发、耳朵、眼睛、脸型、鼻子、嘴巴,她觉得她很美,不过却看不太清楚,弄不明白她的美的具体之处,笼统的情绪/知觉告诉她她是美的,占绝对上风。想到自己的失败,她将眼睛调到男人身上,他坐在那儿,去除了身上惯有的猥渎模样,一本正经,侃侃而谈,甚至,他的谈吐说得上是相当优雅的,彬彬有礼,非常熟稔,他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明晓哪些话说到哪个程度,能自由准确地运用语调暗示某个句子中某些词或者某个句群中某一句话的特指,多变的手段将对方弄得不知所措,当然,美丽的女孩子一旦装傻所有的难题就都解决了,他有好几次或明或暗的表示都被对方的沉默巧妙地挡了回来。这点给了她些许安慰。
她走出阴影,又退了回来,呆在原处一动不动,继续自己的好奇心,她想弄明白他们究竟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同时,她暗暗希望他抱着一怀沉甸甸的失败退下舞台,他的失败意味着他的无能也意味着她的胜利意味着他将继续生活在以往的日子中,突围失败的人只能这样,除非他们选择另一种更加有效的突围方式:去死或自杀。她把双手抄在胸前,酸味钻进眼眶,眼眶干涩因为干涩微微发痛,她倒吸了一口冷气,站在那儿呆呆地看着他们或者说等待可能性中的某种结果。
右手捏杯子,手肘支在桌沿上,于是,杯子和他的鼻子在一条线上,他轻轻摇摇杯子,杯子里的水旋转起来,越转越快,水面形成一个旋涡,不多久,旋转变缓,水开始趋于平静。他咄上一小口,放下杯子,伸出手,小鸡啄米似的,手肘依然支在桌沿上没移动毫厘只手腕活动,手弯下去,拇指、食指,中指捻起一小撮瓜籽,放到左手心里,再一颗一颗地剥着,吃瓜籽不是目的,只是为了消耗时间或者说在话语间隙之余充当打破彼此沉默造成的尴尬的工具。他剥了一颗又一颗,瓜籽皮雪片般从手里飘落下来,洒在桌上。对面的人也是,喝一小口水剥一会儿瓜籽,剥瓜籽的时间显然比喝水的时间长,比剥瓜籽时间更长的是聊天,从他们的神情、手式、语调看得出他们彼此尊重,生怕伤害对方,却又彼此躲闪。女的转过上半身,招招手。她看到一个侍者从阴暗处走来,走到她面前,微微往前欠腰,将头轻轻一埋,点点头,直起身子走回阴影里。她看到他第二次走出来,右手托一块铝盘一些水。杯子里的水又多了起来,先前的半杯或者二分之一不到上漫到大半杯子或者占据了五分之四或者六分之五的高度,水压不会很低。
他首先喝了一口。
紧接着她也喝了一口。
他们配合得相当默契,相互尊重,正处朋友和情人之间的暖昧中,如若没有人打扰他们现在一起的散步,他们的关系将进一步发展,接触将更加广阔,更深入,直到有一日,相互深入对方的身体仍不知足。她感到自己正在伤心,而不是嫉妒,她与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极厚的透明玻璃,并且,她在暗处,他们在明处,是窥视和被窥视的关系,无论她心里郁积着多少痛苦她都不敢放声尖叫,如果她被她们发现了,尴尬的不是他们而是她自己,同时也将暴露她内心阴暗的卑鄙。她只好紧咬双唇,继续偷看下去,继续折磨自己,痛苦不堪。
这个时候,她想到了逃跑,逃脱窥视者的身份,躲到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抚慰自己新鲜的伤口。她听到了树叶凋零的声音,夜雨淅沥,老朽的树叶随风飘下,敲打着屋顶嗒嗒响。以前有过此种情景,仍然是夜里,于半睡半醒之中听到叶落声、风声、雨声。她翻了个身,看到他们站了起来,他伸出右手请对方先行,自己尾随其后。她走出了光亮。她不见了。她感觉到她正在阴暗里待他走出去,没准他一跨出去她就挽住他的手腕,将头亲密地靠上去,在他的手臂上,她的高度正好到这里。仅剩他一个人在光亮中,他走到吧台前,从右裤兜里掏出一把零钞,抽出两张放到收银员手里。这个时候她才看到吧台,看到吧台后边站着一个年青人,相貌平凡,不值得注意。付过钱,他也走出了光亮。她能想象他们一前一后/并肩而行/手挽手臂的亲蜜劲儿。所有的人都显示了,包括那一片光亮。她蹲下去双手捧脸眼眶里蓄瞒了泪水悲伤的泪水/她蹲下去双手捧脸眼眶里干涩疼痛没有湿润。黑漆漆的夜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蹲在那儿,没一点声音,好象她汇进了空气,变成为空气的一部分。
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一直往前走去,她感觉自己撞上了一扇无形的墙,由于她正处无限的悲伤之中,她执扭地向墙闯了上去,墙壁上即她硬闯的地方出现了一条缝,通过它,她由一间屋子走进另一间同样漆黑的屋子,她刚走出墙壁墙壁就自动地合上了,似乎那儿从来没有过一条缝那儿从来都是一道天衣无缝的障碍。
4
她从墙壁里冲出来,茫然不知所措,双手在眼前不停挥舞,避免撞到什么,往前摸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才觉得空气没有起初那么粘稠,弄得人喘不过气,空气稀薄了一些,变得清淡,不但可以接受,还可以给人心情一振,心清气爽的感觉。因此,她觉得这地方不算太坏。有人叫了她两声,迷糊中起床,快要上课啦!吃饭啦(?)。既然不是一个坏地方,压力又减下去变得可有可无,她一直往前走,直到她看到自己之前,她一直坚信这是一个好地方。大约摸着前行了五六分钟之后,她看到屋子中央有张床,床在昏暗的光晕中模模糊糊,床不宽,是一张单人钢丝床,也不长,最多不过一米八零,上边铺着白色床单,白色被子。有个女人睡在上边,双腿往屁股方向收缩,脚底踩在床单上,双眸高高耸立出地平线,上半身往上做仰卧起坐而停留在半空中,既不上升,也不下降掉回床上睡过去,她保持的高度使两条目光正好落在自己的阴毛和阴蒂上,她的左手从左臂下穿梭而过,手指正好抠挠阴道口,右手从右腹股沟溜下去,食指恰好放在阴蒂上,轻轻挠揉,左手和右手的速度均匀不变。她感觉到那女人是她自己,为自己感到羞愧却无法阻止她,因为她即叫不出声,又没有足够的勇气和理由走上去阻止她的活动。她只好站在那里,照镜子一般看着自己神秘而令人兴奋的行为。有一刹那,在迷糊中,她抬起上身,看见屋子里有许多人急切走动的脚步,她还看到自己曲卷之后耸出地平线往两边叉开的双腿间有一扇明亮的大镜子,这样,她不再需要费力抬起上半身便能看到自己神秘的动作以及动作的双手,镜子中央,小口一张一合,一张一驰,不断收缩,似一只数万年没有得到给奶的小动物一样,她现在终于得到了,快乐而痛苦。镜子里的双腿,双腿间紫褐色张驰不断的小家伙,水淋淋的双腿根和被黏稠液体包围而闪闪发亮的手指,液体还在那儿源源不断地流出,丰盛,长流不息,这一切都使她感到快乐,她睡在床上,双手更加迅速地挠/揉,摸着它的小宝贝儿,她闭上眼睛,一张镜子出现在紧闭的眼皮里,镜子里的双腿/双腿根/阴毛/阴蒂/阴唇/阴道口都显得那么快活,无比的快活,枯木逢春般的快活,徐徐绽放。
床在上下巅摇,电影里/电视里经常出现此类镜头,其实也挺简单,就是将灯光做得尽可能昏暗,要不在镜片上蒸一层雾气再提着摄像机摇啊摇的,她想,也许许多事都可以无限制地简单化,比如镜子里边的女人就把性做得相当简单明了,即表明她对性有了透彻的理解,在一个层面上,或者梦的层面上,而与此同时在另一个层面,抛弃不了身体的孤独而又无法忍受自个儿承担之时,另一个层面/梦便展现出来了。通过双腿的分叉,她看到:镜子里边另一双洁白光润的腿有了变化,双腿间伏着一条穿蓝色西服的狗,体力耗尽地趴在中间,他的腿遮挡了她浑圆的双腿——微微露出的一部分,那儿正是大腿曲弯处即腿和臀相连之处,脚踩在床上,双腿曲卷矗立在地平线以上,那儿便有了一条不长的弧形线,线条美丽,可爱,这么说都不对,赤裸裸的身体从来对欲望的挑逗都占上风,该谈的是欲望或者说淫欲而不是美丽才准确,更准确一点可以精确到阴茎痛苦不堪地勃起,女人下体的渐渐湿润再到听哗哗流水声。她只看到男人穿着裤子的丑陋的屁股和他双肩挤压下的润滑的双腿,双腿散发出湿润的光泽。
她的上半身立了一下,她看到镜中的男人一伸手把她压了回去,掉回被窝里,她全身乏力疲软,同时她也觉得没有反抗的必要,快乐渐升渐高,侵吞了她全部的身体,幸福从阴蒂开始,一波一漾荡漾扩散,形成同心圆,一个同心圆套着一个圆,一个圆套着另一个圆,平静的水面上,微风习习,掀起细碎的波浪,冲击/拍打着她身体的所有部位,脚指头、头发、耳根、双腋,最后重新回到阴唇,阴道开始收缩——扩张——收缩——扩张:循环着,啃噬没入其中的棍。
她又立了一下不过这一次更不成功,甚至,这个动作只在心里做了/完成了一次。她躺在床上,双手松开撑住男人的胸膛,瘫在床上,双手蜷过去,抓住自己的头发,奋力撕扯,然而他却不停下来,阴道的兴奋传播得更加猛烈,她看到自己的腰——小腹气球一样升起,之后,在阴部的托拉下,她整个人渐渐飘升起来,慢慢脱离地面,徐徐上升,远远看去,她面向蓝天背朝大地成拱桥形,周围飘浮着无数色彩斑斓的花朵,花朵们簇拥着她继续上升。她觉得自己升得够高了,往左扭头,她看到另一个男的正站在那儿眼也不眨一下地死死盯着她,这时她才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床上,双腿曲着,另一个男人趴在她的双腿之间疯狂地动作,她想既然他穿着衣服裤子事情好解决一些,她又抬了抬上身,镜子里,一张屁股长在她的双腿间即阴阜上,十分怪诞,不伦不类。现在,无论她说什么都不行了,只有越闹越糟的,不可能依靠几句话说清楚许多事情。
他站在那儿,向她微笑。他居然在微笑,笑容里满是得意忘形,蔑视和幸灾乐祸,笑容告诉她,他抓住了她最好的犯罪证据,有朝一日他对她的背叛,抛弃她也将算不上一回事儿了。最后,他摇了摇头,眨眨眼睛,一侧身走进无限遥远的黑影里不见了。也许,他将这样消失在她的梦里,永远永远,模糊中,她想睁开眼睛却睁不开,无数的脚步声在她耳畔响起。她翻了一个身。教室里人头蹿动,挤来挤去,白花花的书本放了一地,微风/大风一吹,书页便漫天飞扬,天地之间仅有白花花的书的散页飞来飞去,从它们间的缝隙里偶尔可以看到陌生又熟悉的脸庞。她爬起来,下床,快要上课了,她不想迟到。脚伸进鞋子里。她看见他又在阴影里闪了一下,留下一道奔跑的弧线,她赶忙追了上去,她嘶声厉竭地叫嚷起来,然而,尽管她知道自己宏大的叫声连自己也听不见,她依然一边跑一边叫,向他追去,在一片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她肆无忌惮地叫喊,疯狂地追逐。
5
他们同时闯入一个房间,从我所面对的房间的左右两道墙里跑了出来,房间不是很大,但是,远远看去象电影里边的无声画面,我一直以为这是非常好的梦的形式,其实,所有事物并没包含过多的含义,事物仅能是其本身,而通常意义上所说的含义/意义只不过是某些人/一群人/所有人的主观压迫而已。梦也是如此,梦只是梦本身,至于别的,比如梦里的套间/循环/交织,你要说它意味着什么那是你的事情,在我这里,梦只是其本身,就好象我看到的漂亮女人,漂亮是因为她有好的脸蛋,好的胸部,好的腿,更重要的是,在牛仔裤的紧裹下她有一张漂亮的小腹,而不是有些人说的她有良好的修养,更谈不上她皮肤以下的组织完美。他们向对方走去,走出阴影,站在不亮的光晕里彼此对视,不过,他们并没有走上去握住对方的手或者发生口角乃至谩骂,他们各自后退了几步,毕竟,在彼此的梦里跑进了同一个房间,相遇是一件称奇的事儿,搞得彼此不知该怎样对付,分别回到阴影里。
女的看到一队人走进光晕,灯光仍然昏暗,仅能看清楚人影而看不见人,也就是说,如前那样她感觉出哪些人是哪些人却看不清楚人们的脸。他们的脸老是模糊不堪,象团薄雾。他们走进光晕里,如一团蜂围在那儿,爬上爬下,钻进钻出,忙碌如蚁。没多久他们又自觉的往后退,无数花瓣从空中飘撒下来,她看不清楚花瓣是什么,更不知道它的颜色、形状,但是她感觉到它是红色的,就是玫瑰花瓣,因为花瓣雨下站着一位新娘新娘应该很漂亮,所有做新娘的女人都很漂亮,白色婚纱清晰可辩,还有她头上的花结,透明呈丝网状,她的笑容灿烂花开,无拘无束,不象很多新娘脸上有可察或不可察的焦虑/忧虑。新郎和新娘并肩而立,他高出她一个头,或者在她这里这是一个相当完美的男女身高差,尤其在这样伟大和难求的场合,男女身高搭配应当相当正准确才对,容不得半点马虎。
起初,她还能平静对待一切,可是没多久,她终于痛苦起来,鼓足勇气将脸蛋抹下去,揣进衣兜里,向他们走去。刚走出阴影走进光晕没几步,他便从阴影里出来走到她面前,似乎他们是同一时刻迈向那一群人的却不约而同地,他走到她面前,她也走到他面前,心中没有仇恨,如果要说有一点情绪的话,那是忧伤和忧伤的相对的无所谓,她抬抬头望了望他,他和新郎是同一个人,个子仍那么高,需要她微微抬头才看得清他的脸,又不必望得太高。她顿了顿,调整了一下情绪,对他说她梦见他结婚了,和一个女人,和一个漂亮的女人而不是她的女人结婚了,她真没有想到,这一切好象一出戏。话音刚落她便转过身,面向那一群欢呼雀跃的人他们正疯疯癫癫的将新人往屋里推,准备大闹洞房,有的在抛花瓣,有的在抛雾泡,还有一个人,他索性掀掉一个碎酒瓶盖,天空中满是啤酒泡沫的花而不是啤酒花,男的跟着她转过身,往那边看过去。
他什么也没看到,转身看到自己正握着另一个人的手,他觉得自己握住她的手时心里充满了厌恶,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仇恨,他问她后来的事呢?她走到他面前,人群蹿动,声音嘈杂,但是听上去这些声音相当远或被一层玻璃挡了一下,嘤嘤嗡嗡的。她走到他面前,看着他。他没有穿着新郎装,而且一身平时装束,看来这应该是他结婚后某天他们的相遇。她往前又走了一步,由于此步之前已经没有了距离,他只好后退一步保持起先没有距离的距离、可以忽略不记的距离。她问他你们多长时间来一次?他说每天一次,听到这话她低下了头,转过身,无声地走了,心情如一地碎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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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在电话里特意问过这件事的最终情绪,我原以为她听我说每天一次后会/在为我高兴呢,具体解释是这么的:我以为她听到我说每天一次,便为我高兴,心里没有愧疚或负担,无声地离去,如夜风那样悄悄流向另一个男人,每一条河都有自己的归属,每一个女人也是,而不是每一个男人。我还以为,她以这样的默认缓和了一场伤害或者痛苦。然而,所有事情都在我们的想象和预料之外,她说她听到我说每天一次时,心都伤透了,如上部分最后一句话。她知道自己再没有了机会的可能,我们每天一次说明我们夫妻的感情很好,没有任何蛀虫蛀虫机会的缝隙哪怕是风声一样的缝隙。挂下电话,电话超市里人很多,拥挤不堪,相互推搡,有好些人为了拨长途又少花钱排了不下半个小时的队,我挤出拥挤的排队人群,走出狭逼的电话超市,身后人声噪杂,人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