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向伟大事物的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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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树叶落下的那一刹,将是最美好的季节的开始。我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以至于再也不能按捺住焦躁的心情——当看到窗外第一片叶飘落的飒爽之姿时——我就急匆匆地钻到了街上。我住在这条街上已十多年了但它始终保持着它那不会变更的相貌。真的,这说起来真是难得。这条街就像是镶嵌在我记忆中的一粒玻璃球……沿着大学路从东到西,两排相对的杨树植立在中间干道的两侧,装点着这条街道;将天空与人分割开来将建筑物与人分割开来。我还能想起当初刚走上这条街时的感觉。那还是涵彧教导我不要每次都急匆匆写完一首诗的那个冬天。彼时,我为了印自己的第一本诗集而掏空了口袋。梁虹也还跟我住在一起,她当年还没有今天这么胖,也还没有今天这么爱唠叨——虽然兜里没了钱,可当时一切都还如此美好就像生活理应展现出她丰富多姿的那一面——涵彧带着我穿过路南西侧的小巷,绕过几栋两层小楼转到了毗邻马路的十六号楼前:陈旧的六层楼房尽管旧了些却因为它楼前插满的月季花而显得相当静谧怡人。“蛮好的环境”比我大八岁的诗人指了指楼顶说道。“是啊,很安静。”我附和着,随即仰起头望着那被路边杨树侵占的天空。因为这里多是退休老人居住,前辈解释着然后拉开楼道的防盗门,领我走了进去。我们一口气爬到了三楼。“到了,你看看”涵彧掏出钥匙打开了302室的房门,“两室一厅,北边的屋子正好可以做书房。你瞧,啊,就是厕所小了一点。”他笑呵呵地径直走到被他称作“厅”的过道中间摊开手瞅着就要压到他头顶的天棚。这位比我年长八岁的诗人,是一位难得的良师益友。即便是现在,我也经常能回想起他:他那缄默的薄嘴唇只到必要的时刻才会张开,自然,从他嘴里流淌出来的绝不是绿中带黑的毒汁,虽然,现如今我对他早年的作品不再敬佩有加了但,他是那种超越了自身作品并能长久伫立于所有认识他的朋友心中的那种人。而且毫不谄媚地说,他仍在写作;仍能有所创作——按照刘博的说法——即使陆涵彧现在写作的速度非常缓慢以至于两三年间才能完成一首诗,可是,这毕竟比“绝经”要强得多;哪怕其写作过程的度量异常的缓慢。相反的,梁虹就属于后者;她早已“绝经”了。她跟一个福建人住到一块儿并养了两个孩子。“事情常常就是这样”刘博掐灭了手中的香烟直起腰靠在我对面的沙发椅上。这只橘红色、带扶手的沙发椅还是梁虹搬进来时跟我去商店挑选的……物是人非事事休,我走上了大学路的便道,看着这熟悉的场景。一对情侣正在我的前方拍照,那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孩笑吟吟地把一只手搭在杨树上,她的男朋友则半蹲着,举着相机,距离她有十来步的样子……我,心中想着,已经到了拍照留念的时节了,抬起头来。树叶才泛了些许的黄并未彻底浸透叶枝。只有那些少数的、过早眷恋土地的激进分子才挣脱了亲属们的约束,飘落下来。纷纷落到柏油路或铺着砖石的人行道上。可惜。他们太容易被风、水分和气候以及走在他们身下的人群的衣着所欺骗。这些急于离开家的孩子早早地,就没了母亲—树干或树枝坚硬的容貌与他们是那样的迥异—这些叶虽然构成了整个树的一部分且是最为重要的吸取阳光的那一部分却,与枝干并无关联。这不同表现在他们的微不足道;表现在他们的轻盈扁平的身躯和他们那无知无觉蜿蜒伸展的管脉上。但也不必太为他们难过因为,他们是唯一能从那固定不变的旋律中改变自己命运的分子。他们固然会落到地上被人乃至狗践踏成稀烂,不过他们仍然能回归土壤,分解粉碎,成为生命一环中不可缺少的小小一段弧。这时,人们最不该做的遐思,就是将这反视作他们的另一种宿命。哪里、哪里。落回到地面是他们渴望脱离母体的意志。凭着这意志他们宣告了冬天的临近。而这,不正是值得赞美的么……男孩伸出右脚,在人行道上划出一条曲线接着便站牢。我走近了,看到他那微微抖动着的手指紧紧抚在快门上,却迟迟不能按下去。这多像涵彧的现任妻子在给我们合影时的动作。哼~哼,一道微笑从眼前飞过。他是幸福和幸运的人——只是一想到他能有这样一个妻子,我就不能不羡慕他——他太太怯怯地站在我们面前,举起相机,一副厚厚的眼镜后面是一对小而黑的瞳孔。她摆弄着相机调整角度,但迟迟不按下快门以至于我眯起眼睛打了两个哈欠。涵彧始终保持着浅笑双手背在身后,这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他的脾气太好了。他甚至不会冲人发火。可是,越是这样的人偏偏就要先走一边炼狱才能超升天堂,他的第一个老婆呀……我总结为——这一类女人的存在就是为给某些男人找麻烦,减少寿命损伤智力已经能算是最好的结局了——“你是没有见识过”陈树峰摘下眼镜,一边掏出手绢擦拭着一边对我讲,“我还坐在那里呢,当着他面,‘你妈逼的’随口出来了”“老陆就坐在那儿低着头,听任那女人在他面前詈骂。简直就是从嘴里往外排污”“我的血压都高上去了。哎哟”“所以说,不能找学音乐的娘们儿,尤其是半途而废的。你想想,她们是练声乐的”“怎么?你还不知道呀?他老婆是学黑管的出身。那底气叫一个足,欸哟,要不说”“我血压都上去了,啊,我二话不说直接就从他家跑出去了”“真受不了……不是,他俩从上学时就住在一起了”“据说一开始是老陆主动追求对方,后来他去搞诗社忙得大半个月没露面”“再后来那个女的又主动跑来找他”“哦,我也是听人说的”“你知道虞珊的大哥吧,他跟老陆是一届……他,我听说前年还待在新加坡”“嗨,他们都是被女人害死的那种人。你就说虞光史傍着一个开饭店的新加坡人,去当面首……哦,就是小白脸嘛”“老陆跟他的情况差不了多少,无非一个是富婆一个是黄脸婆。都是婆,怎么讲呢,女上一个波涛汹涌的波字”“你不要笑,你是脱离苦海了。”收住了笑,我低头不得不承认,这话倒不假哩。我跟梁虹分开有三年整了。她,无论从哪方面讲,均算不上波涛汹涌。她是我师妹比我晚一年读化学系。加上她,我们学校里一共有九个写诗的——这,在一个理工科学校里大概也算一个奇迹了——不、不是说那种地方就没有才思敏捷、语感丰沛的人而是,我指的是那里的诗歌精神已经超过了一般大学的玩票性质,直至余迟五年前离开学校,诗社才落下了它的最后一层纱帘。他是衔接最初和最后的关键。我还记得,当初,诗社便是在余迟和辛晓东的提议下发起的,后来辛晓东又把我拉了进来。再往后是自动化系的几个人,以及机电系的刁延乐、孙洋和梁虹。其实,说句老实话,我一直觉得,除了余迟和我外,其他人的水平都很一般主要是没完没了的重复;这意味着缺乏创造力。即使是我的好朋友辛晓东——那位已经供职于“史蒂文斯公司”首席分析师的前诗人——他到现在还会偶尔给我打打电话;在电话里他也还会说上一说陈年往事。只是,这些对他来说已成了回忆没什么味道且愈来愈苍白的影像、人与人的气味和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搅成一团只可远观而不可靠近的……他的才能,还是在离散数学方面,写诗对他来说仅仅是娱乐;这高尚的娱乐在十年前就已经对大伙儿没有什么吸引力了。当然主要是因为余迟。他才是我应该感激一辈子的人。恰是他,将我引入到语言的伊奥尼亚海中并轻轻从背后再推了一把。透过余迟,我认识了陆涵彧认识了刘博还有陈树峰。这三个人都先后到我们诗社做过讲座。自然,所谓讲座也不过就是我们这九个人。孙洋、刁延乐只听了两回便失去了耐性,辛晓东不是打瞌睡就是借口去看女朋友,从此一去不返。真正坚持到最后的就是余迟,还有我。巧合的是,我俩也是唯一从来不戴眼镜的九诗人中的成员。九诗人成名甚早——这样说并不是自己抬自己——从一开始我们就有自己的刊物,用打印纸的背面写上每个人的处女作,贴在各个宿舍楼的外墙上,余迟用四个晚自习时间写的《论晚年的伊凡·哥尔》则一直从数学楼贴到了他自己的宿舍门口;辛晓东更是把最后一篇从余迟的门前撕下,转手贴到了厕所里。他笑嘻嘻地拍打我的胳膊说,等那些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女书呆子摸到这儿以后,他就领着她们去厕所瞻仰谜底。这些活动(当然不包括辛晓东的恶作剧)引起了校园的沸腾。三、四年级的老人儿们纷纷攥着一张打印纸跟女友一起坐在操场上调侃着。教务主任按图索骥敲开了余迟宿舍的房门。三个一丝不挂的男生望着他们尊敬的领导,但余迟不在。余迟被叫到校长室——只有他的那篇大作上署了名而且是本名——诗人领袖经不起折磨或者诱惑终于供出了我们。系主任训示我们要用功学习。九诗人从废弃的纸篓子里登上了校内网。真个神经蹦跳而不知疲劳的年纪仿佛,只过了区区三个昼夜。我已经经过了那对拍照的男女,我发现,我已把他们远远甩在身后,我正站在路口。T型路口繁忙如故。行人短促、慌张左右环顾投射出不信任的目光彼此交错;谨慎而心事重重猛地回首。只是,高耸的杨树再往前就将湮灭无踪影,于是,我决定往前走——过路口走到路北——向着那些在风中自由摇摆的树继续前进,毕竟,那儿才是我要去的地方。大学路的北侧一片荒原:洁净如初的商店橱窗,装饰着霓虹灯的单峰驼、啤酒罐眼镜和香蕉,一排排的小轿车塞满了便道。可即便荒芜到了这种地步,也还是有人存在。那么多的影子——人的影子叠着影子的人——我走下马路沿儿子沿着紧贴在路边一侧的下水井盖前行。“你要当心陷阱”余迟告诫我说,“不管是跳跃还是彳亍”“因为路上充满了你意料不到的艰难险阻”,他的忠告仍在我耳边回荡尤其是,当我遇到那些意外并慌了手脚心跳加速的时候。可惜的是,余迟也离开了。他距离我已经太过遥远。此刻,此地,我所能仰赖的,只剩下他留下的那些只言片语。这些言语支离破碎但却顽强地扎根于我心底,我时时能从它们那里汲取到我生存所必需的能量。我浇灌它们,让它们生长;伴随着我一齐生长。这一侧的树三三两两地聚拢在一起同时为岔路口遮挡风雨。他们与对面的伙伴们截然不同。因为他们彼此挤在一起;不大的间隙中;树与树;每条枝桠彼此问候而;叶与叶;完全不再有任何个人的隐私。形成一角小范围的伞盖。沙沙作响;只是风微微拂几下而后;喧闹声从上到下从苍穹一直落下。猝不及防。说着话的人儿会不自禁地仰头,中断交谈,迷惑\懵懂\心不在焉\一瞬间返璞归了真似的,继而\马上\从容\叹着气再度说着那些话儿。即使是树也会沾染上浮华的——我心想——我想到我生命中那几个重要的人。他们接二连三地从我不曾注意到的地方鱼贯走出,然后直接走到我面前。这种戏剧性有如既视感般的再现出一幕幕的布景。仿佛,一切都是安排妥当了的,无需我去操心。那么是否是因为我太过顺利;按照我自以为是的方式,滑行至此。至今,我仍然不能做出正确的回答。我一度向刘博求教可他只说了句:没什么,顺其自然最好。自然,于我面前的树一样,是经过刻意修剪的。人们将自然安置在漫不经心的构想中,这些树沿着道路被种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暴晒在日光下,叶面油绿叶底焦黄,这一边的树叶承受着太多蹂躏但却比另一边的更晚脱落。他们在展示倔强的生命力。一种不屈和一种坚忍。他们的耐受性同时也是他们的固执和保守。他们似乎已远离了自然与生命的本意“好、好,我待会来接你”我身旁的男人如是说道。这人站在车前,挥着手,向着一间商铺的玻璃门挥手。深褐色的玻璃不反射出一丝光。我站在窨井盖上停住,侧脸望着,回味着那两个字:好、好。如今我真的很难再对什么人这样去敷衍。好、好——难以启齿是因为这个字意味着欲念。通常,人们会在怎样的情景下才会这么说呢?我问自己。当梁虹从我这里拿走米沃什时我曾这样说过;当梁虹要我帮忙加入诗社时我也这样说过;当梁虹说要搬到十六号楼302室时我还这样说过;当梁虹把我的第一本诗集全部处理掉时我仍这样说过——好、好。梁虹更像是某种或者某些艺术趣味的集合体;一个化身。她并非真的将创作视作一件严肃的事。她所希冀的只是从这种严肃中收获欢乐。也许这本身并不说明什么。我们在写的同时获得愉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然而,如果仅仅以愉悦为目的的话,那么,整个写的过程必然会受到损害。“也就是不可避免地导致世俗化”陈树峰点着头,他紧跟着补充道:“且是不可逆转的。”对此,我深表赞同。这当然是真理……创作,即是从日常语言中提炼超凡之物,无论人们如何不能理解;如何加以诋毁和嘲讽,都不能改变这一事实……因为世俗世界是软弱无力的;是缺乏自我保护的;也就是说:不堪一击。关于这一点,我如今已完全领悟了。而且,我越是深入地了解这一点我就越是会感到自身的虚弱和卑微。诚如涵彧早年间用过的一个比喻:每一叶落下时的哀叹,恰如大地发出的欢笑。这欢笑声或许震耳欲聋如同成千辆汽车一起鸣笛,但也可能,这欢笑声空寂如尘,纵使耳蜗不会传导震动,可它会与心跳共鸣,让人喘不过气来。啊——我调整着呼吸,试图让自己的呼吸更加匀畅。我现在需要新鲜的空气以便保持健康。于是,我加快了步伐,越过了路边的汽车和井盖,越过了拥挤推搡的杨树,一直走到了那道长长的矮墙之下。从这里开始,路北将进入清冷、寂寞的时光隧道。喧嚣即止。便道上行人寥寥。基础物理研究所的围墙将这座三栋相连的小楼,悄悄包裹起来,朝南的铁门紧闭只留下虚掩着的侧门和看守它的守门人。这一回遇到的,是那个戴眼镜的青年。他略低着头,两只手垂在裤线上左脚朝外侧撇开,弯着腰。物以类聚——每次在路上看到他,我都会暗暗联想,真匹配。他的形象简直就是专门为了镇守这座深灰色小宫殿而诞生的。集安宁迟滞与扎实晦涩于一身。我写过这座建筑不止一次,而每一次都会在守门人那里戛然而止。这座宫殿以及它统治的那些最简单也最枯燥同时最接近真理的事物,总会在流经守门人的脚下时,凝结住。这,是我的问题。我无力将那些富于活力的复杂概念融汇于一个单一形象之内。这是我的问题因此,我必须长时间地抓住不放。我必须凝视着难题直到,解决它通过它消融和消化分解它直到,完全吸收掉它。但这,真难哪。虚弱卑微之感涌上心头。涵彧在这种情况会怎么办?他当然会保持着微笑,拍一拍肩头说一句,不要急。“不要着急”陈树峰在看过我今年的新诗后闭上了眼睛;他在过烟瘾时也是同一副模样,“你现在惟一的问题是”他停顿了下来,眨着眼,看着我说:“焦虑”是的,他这样解释:虽然任何诗人都会有焦虑但具体到我身上,这份焦虑则更多的意味着我的雄心壮志。我企图不断攀越;不顾及任何困难和危险。这自然是应该赞许的然而,这焦虑一面催促着我奋力向上一面在暗地里啃食着我的健康。“就是说它有可能带来精神上的负担”“而任何负担则一定会拖住你的腿向下拽你”“在不知不觉中,你会因为这种负担而耗费自己的气力,因为你不得不与沉坠的力量相抗衡”陈树峰双手抱在脑后,他习惯以这样的姿势后仰在椅子里。“想一想看,为了抗衡下坠力,你自身力量的上限就会缩短一截啊。”唔,这一番话令我猛然间看到了陆涵彧那张恬静的脸。那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变化所留下的印迹,反而是,长时间地保持着一丝淡淡的笑。他对自己生活状态感到满意么;对自己的经历还有自己越来越慢的写作过程——人以群分,分离总是不可避免的。先是余迟。他在九诗人瓦解后仍主持诗社的日常运作,哪怕他早已毕了业,但,他投入热情,孜孜不倦受到老校长的称许进而通报全校。诗社于是又苟活了几年直到,他走的是那么匆忙,我们都没能与他道别。后来有谣传说他是因为和一年级的新生谈恋爱失败,才出走的。但我不信。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诗人是不会被恋爱这种小事所击倒的。要么他本质上就不是诗人。没有第三种可能。在这条直通地平线的道路上,黑暗就在我们身后,每一个走上这条路的人都需小心,因为我们身后紧跟着地狱,所以首先不要走回头路,其次最好也不要回头看,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是我们必须走下去……接着涵彧也离开了。他携新婚妻子去了南方;去太太的老家。他们走的那天,我们都去送行。奇怪的是,在那样的场合下,我们、大家说得最多的话,却是注意身体保持健康,好似赴寿宴般没完没了地祝愿着长寿、吉祥。涵彧与我相距遥远了,一年中至多问讯三两回,但我仍为他感到高兴;为他新获得的幸福的事业基础而高兴。他人的福祉便是我的福祉。不过他人的苦痛却非我的痛苦。应当承认,刚与梁虹分开时我心里的确并不好受;事实上一俟躺在她身旁,这种隐痛就已经发作:起先是一种神秘感的丧失。一旦失去这层面纱,丑恶的形象即展现无遗。多么可憎的东西。这厌恶,进而刺穿了我过去曾经的迷恋,说到底,迷恋本身就是脆弱和不健康的表现。当我沉浸其中,我便褪去了当初我为自己打造的那件保护衣。一层透亮的薄膜。蛇脱皮长大长粗,我从生活中学着老练沉稳。嗯——而今我不再困扰亦毫无抱怨,这些都不能挽回什么更不能换来新的东西。所有的新,都需自己去找寻,依凭着自己的意愿,从迷失和焦灼的琐碎中,走出来。一条崭新的道路在身后形成,可这也没有什么,因为身后之路是不能返回去的即使回去了它无非就是一条老路,而,在一条过于熟悉的老路上往来奔走,有何价值——欸,我竟已走到了尽头!?一片开朗的十字街上,人们穿梭于汽车与汽车之间。树木全被砍掉,露出洋灰色的简陋和破败。现代建筑、红灯和斑马线太易被磨损消耗,以至于它们会轻而易举被归类于陈旧与腐坏的定义内。这正是当代一切(人造的)事物的本来面貌。我又将目光投向路南的树,遮蔽成阴,连接成排,在秋日骄阳下,翩翩翻卷着自己的舞裙,墨绿色交织的经纬下,是一根根尽显疲态的腿腿上伤痕累累,诉说着往日诸种的不幸可依旧挺拔,还未到屈服倾倒的时刻,故而,坚持着固定不变的步伐,往前,往后,每一步慎重的选择都会带来迥然不同的结果,好、坏、好,重复着这样的话语,不过,这些已不重要,因为,每一个舞台都肩并肩地款款而来,只要演出仍在继续那么,每一个世界都敞开自己的大门,静待惠顾……我应当往何处而去?我时时问着自己,于是,各种奇思妙想和假设及可能性,便组成一副牌,数学家们相信牌面数值可供他们计算出答案,然而这仍还不够,不妨展开一串无限的序列不妨直视无垠的边缘,这边界线影影绰绰似乎可见只是那不过是某种人定的幻觉,既然已经无限,又何来可视的边际,然后,心底升出一个声音反复呼号,不要望着尽头处想入非非\不,这声音理应是:不要望着尽头处而停下脚步呼——我再次睁开眼,绿灯亮起,不容迟疑,必须穿过这隘口。看吧,对面就是我钟爱的那些杨树,它们迎着秋天哗哗作响,像是一曲招待我的音乐会正拉开自己的序幕。